雪和樱树——松井冬子的红粉骷髅

凝视松井冬子的作品，不禁让我想起富士相机户外广告《美与逝》，据说致敬了川端康成：“生命是一场徒劳的雪，只有虚幻的美。”

雪是雨的鬼魂，每当天地被洁白哀婉的大雪覆盖，雪女勾人害命的时机也就到了。

松井冬子是日本知名艺术家。松井于1974年出生于静冈，目前正在东京艺术大学大学院攻读日本风格绘画博士学位。她利用传统技法方法描画灵魂与魔鬼的世界，这就是从日本传统的题材自然之美遥遥脱离的题材。她的绘画风格色彩暗淡而朦胧。

松井冬子的作品是油画和日本画的结合，黯淡而朦胧的画面里洋溢着一种浓浓的物哀的色彩，美艳而又披挂着漓漓妖气，与古老日本审美中的真哀艳寂，遥遥暗合。纤细柔软的美人，肠穿肚烂的厉鬼，虚实相生、真假难辨，吊诡却美丽的事物紧紧抓住观者的眼球，有一种致命的、哀艳的绝望，是一种极致的、东方的恐怖。

西方的恐怖片，惊吓倒是有的，很少让我体会到那种身心的巨大震颤。突然出现的怪物、鲜血或轰隆巨响并不很吓人，倒是东方那种阴郁的留白，时常令人头皮发麻。记忆中最恐怖的电影桥段便是不知哪一版的《画皮》，开场的那一个长镜头。无声无息的一片白茫茫雪地，只拍到女子红红的裤管、裹得纤纤的金莲和赤色的绣花鞋。白雪红鞋，吊诡而美丽。伴着女子一步步前进，恐惧的心理莫名其妙地达到了巅峰。

给我同样感觉到的日本故事，是作家坂本安吾笔下的“在盛开的樱花树下”：盗贼于迂回山路上截获一绝世美女，在其引诱下杀死了自己的数个老婆。他为满足此女物欲杀人偷窃，只因着魔于美色。然而在背着女子穿过盛开的樱林时，盗贼却大生幻觉，亲手扼死了美女“幻化”成的厉鬼。清醒后万念俱灰的他，和那具女尸一起，随风消失在那片盛开的樱树林里。

这个故事又让人想到镰仓时期的《九相图》。

九相，即九想，分别是:膨相、坏相、血涂相、脓烂相、青相、噉相、散相、骨相、烧相，是人在火化期间会呈现的九种状态。惊悚之余，给人以无常和空寂之感。生前多么美丽的人，都要变成丑陋肮脏的枯骨。

无论是对樱花林还是九相图的看法，都充分体现了日本文化里的“不净观”：让人萌生欲念的美丽事物，和丑陋的欲望一体两面。松井冬子的作品就好像一场安静的白雪，又像那片妖异的樱花林，安放隐藏在人们欲望背后，常常被忽视的恶念，让妖物得以短暂显形。

其实红粉便是骷髅，事世洁白与肮脏共存，丑陋与艳丽共生，欲望让人只能看到温香软玉，窥不透森然可怖。

哪里是画面恐怖，分明真相即使如此：是我们自己正照了风月宝鉴，看不见枯骨，只看到皮囊。